冷淡仙人偏得道

最是诗人安稳处,一编文字一炉香

果那年十七岁,她有一个很轩昂的父亲,叫做亮。我们叫他丞相大人。那年,我挎着剑立在他的廊下。果小姐开心的从我的身边走过,顺手捉走了我肩头的一只蝴蝶,那叫我的心忽然跳了一下。继而她就路过我,直扑到他父亲的正厅之内了。


她的父亲,并不会经常性的出现在丞相府内,这是自从先帝过世后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她扑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他叫做姜维,字伯约。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边的是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僧人。僧人清俊的一张脸使得整个堂上粗糙的武人们为之黯然失色,于是果小姐怔怔的站在那里,举着手里的蝴蝶,蝴蝶便趁机绕了个圈,飞到了丞相的扇子上,被白色的羽毛轻轻暖着,仿佛一瓣从冬天跌落的雪花。


丞相的目光在看到这个唯一的女儿的时候柔和起来,先前的英姿全然泯于对女儿的宠溺中。并把这个穿着鹅黄色衫子的女孩儿介绍给了姜伯约和道士。然后说“姜伯约,相须法师。”他说得轻飘飘,并没有多的解释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而又要做什么。


果便在他们闲谈中跪坐在对面看了一会儿父亲,仔仔细细的,从他宽阔光洁的额头看起,然后是鼻子,眼角,嘴唇,最后是身材,嘴里默默叨念着,叨念完毕以后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两人施礼告辞。她父亲并不多挽留她,只是浅浅的说了句“叫彼放心。”然后目送着她小小的身影远去。


果小姐大约回去要对夫人说父亲额头上又多了几根皱纹,有无胖瘦之类的琐事,这小丫头很乐于在父母之间做这样的沟通,只是这一次她离开的时候在我耳边悄悄的说了句,“帮我看着那个相须法师。”


我,是果小姐的心腹,起码我一直这样认为。也许因为我肯陪着她一起做些在被处罚与处罚边缘的事情吧。她经常会指定我做一些她不想叫别人知道的事情。于是我眼睛一直盯着他。相须道长这天着了一件白色僧袍,在春风里有些翩跹。但是我们看惯了翩跹,即便是穿着官服也一样蹁跹的丞相使我们无视了他的风姿。只是他来得很诡异,丞相一贯与这些修行之人保持着一定距离,也许这些和治国执政实在没有太大帮助,在这个乱世,清修的人显得太过超凡。丞相青眼而待的无疑是相须法师的医材。


不久,丞相的羽扇轻挥,大军带着果小姐关切的目光远去了。夫人那天也来送行,她为他整理了一下征袍,微笑的对他说了句放心,然后又说了声保重。这便是他们夫妇最默契的告别了。彼此的承诺都在四个字里。


我这一次不需要跟随丞相,因为我有了一项新的任务,那就是要负责相须法师的侍卫工作。因之,见果小姐的次数就越发多了起来。


“郁平,我新织的锦。”


“郁平,我新写的字。”


“郁平,我新做的步摇。”


……


她经常开心的分享她所有新鲜的东西,有的时候相须法师会路过在地上摆石头棋的我们,微笑的看一会儿,甚至帮我拆上一两着。这棋是果小姐小时候无聊的缠着她那万能的父亲发明的,从此私相授受给可以和她玩到一起的人,比如关将军之子兴,张将军之子苞,甚至,我。


相须法师白袍飘过的时候已经是夏季。夏季的时候果小姐是喜欢捉了鸣虫来教我猜是什么虫的,对了的话她会送一堆好吃的来。今年的夏天,鸣虫似乎特别多了,而猜虫的人也增加了相须法师。


“相须哥哥,何以见得不是大棺头。”她这样唤着他,仿佛要把他拉到凡尘中


相须法师这个时候就笑着掀开果小姐的虫笼,那里就果然不是。


相须法师的屋子里长期以来被草药味道占据着,他不断的整理着药典,采集着草药。果小姐在这方面得了她父亲的真传,所以她甚懂的时候,我甚不懂的陪着她在院子里被苦涩的药味熏着,直到觉得自己好像也病了。


好像病了的我站在庭院的树荫里。今天是不需要我在这里的,因为果小姐随着相须法师去山上采药去了。这种事情夫人并没有禁止过,因为多识草木是丞相交代的,所以我不必要跟着。只是这个时候,看不到那个小小的背影,我有一种莫名的失落,继而是一种难过涌上心头。那年我是二十二岁,和相须法师同岁。


拔出剑来,随意舞着,白色的夏花翩翩飘落,我开始思念那个血红雪白的战场。战场没有这般闲暇,这个时候也许我可以站在丞相的帐外听着,天下。


我的父亲姓马,他并不是大名鼎鼎的马谡将军,只是在彝陵一役牺牲在茫茫的火海中了。那年我很小,只记得母亲把我塞给丞相后便消失不见了,有人说她殉了父亲。从此我作为丞相的亲侍保护着他的安危。或者被他保护着。


剑缓缓慢慢的,最终迷失在落花里,因为我觉得背后被人抱住。转过身,我看到胸前埋着一张迷茫的面孔。我扶起她的脸来,问她怎么了。她抵着我的胸口,直到我微微的觉得有些疼。


“我,爱上他了。”果小姐说。不是兴奋,是迷茫。很迷茫到失却了方寸。


“我害怕。”她说。然后看着我。


“怕什么呢?”


“怕变成了母亲。”


“那样不好么?”我咧了咧嘴,大家都艳羡着丞相夫妇。


“我怕得到了天上一般的人的回应后,开始的患得患失。”


“其实,夫人不是的,”我说“她娴静的活在丞相大人不能却很期待生活的那部分世界里。”


“她在替他活着呢。”我补充说,揽着她的瑟瑟发抖。


将鼓足勇气的果小姐送去相须法师的住所。我掩盖住脸上浅浅的笑,夕阳幻明幻灭的阴影在我的脸上烙下疼痛的灼热,天真的好热,蒸发了我所有的水分。


夜来的时候果小姐敲开了我的门,月光下的她显然很美。十七岁女子的纯真与羞涩,我刚想问她的来意,她垂下头将我推进屋子,关上了门,然后羞怯的将唇贴到我的唇上。我惊恐的张开了眼睛。她的唇便细细的在我的唇上摩擦着,手撑在我的腰上,我扶住她的肩头,她便望向我,很认真的问我:“是这样么?”


“什么?”


“爱。”


“该……不是这样吧。”我均匀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擦了下唇上她的味道,那叫我心慌。


“那该是怎样的呢?”她沮丧的坐在我的榻上,我站着,看她拄着额头。


“或者……”她猛地扑倒我,跨坐在我身上,我便半跌在地上,看她的面孔从最正面扑上来。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这个女孩子。她有着母亲雅致的气息与父亲俊美的五官,如果不是她目光里的懵懂与迷惑,简直叫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抗拒她的诱惑。


我只好再一次挣扎着把两个人摆回正常的角度。她继续她的苦恼,而我继续隐约听着自己的心跳。

“他说,他的爱乃大道,是我不懂的。”

果说,沮丧的揉了揉自己的脸。

我了解了相须法师所言的是什么,乱世的我们,几时有幸运能去拥有一份纯粹的爱呢?他的爱也许是我们不懂的渡己渡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丞相班师而归,果带着小儿女的相思苦恼出现在她父亲的卧房里,娇滴滴的倾诉着她甜蜜的苦恼。


她的父亲温柔的倾听,在少女天真的世界里放置了一个她无法逾越的禁区——宗教的虔诚。


“相须哥哥要走了。”果小姐在夜的暮色里碰到我,委委屈屈的和我说


“相须法师。”她的父亲站在她身后,纠正了一次,微颦着眉头,带着心疼。


我看向丞相。


“行军散一事基本已成,三日后,烦请你送相须法师返观清修。”


我抱拳应诺,果小姐一人向隅,呆在夜的沉沉里。她的父亲拍了拍她的肩头,叹了一口气。


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学会了忧愁。


三天后,我们在一处树下立着,风卷着三两滴雨水落下,我脱下披风,为她那样撑着。


“郁平,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说,缓缓蹲了下来。我也一样,看着她用树枝牵引着搬家的蚂蚁。


“从前有一个人,你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你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他。”


“那是,一见钟情的故事。”


“郁平,你要听我把故事说完的。”


“好。”我笑着,很宠溺。


“后来你才发现,原来这个人的脸上有你熟悉的笑容,你希望能留住那种笑容,仿佛需要追逐的阳光。我努力过的,却……”


“这……不是个故事。”我打断她说。


“现在已经是了。”她说,笑着笑着,就泪如雨下。


“是的,我很喜欢他的姿态,那很像父亲——你们一向觉得父亲是最完美的。对我而言,他也是的。”这些事情都是我知道而每天看到的,她每天都会报告相须法师今天又怎样了。她在她的幸福里,她的幸福在我的祝福里。


“我想,去了解他的,大道之爱。”她说,站直了身体,倔强而冷艳。让我一时陌生了起来。


“总有一天……”她说,这个时候我身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我们扭过头来,看到丞相撑着伞站在雨中,相须道长站在他背后。


果泪眼婆娑的望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总有一天,世间不苦的,便可以爱了吧?”


两个男人没有说话,他们都在肩荷着很多人的希翼前行。


一切都到来得太过沉重,那个用一只蝴蝶扰乱了我的军旅世界的女孩儿因为她过于优秀的父亲而遇见了无法拥有的人。而平凡如我,只想陪着她寻些小开心


此后她在香烟缭绕中试图了解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不用渡人,不用苍生,而是顺应自然,万物逍遥。那也许是另外一条需要走的路吧,我想,在我的白骨沉于深深的泥土,我的灵魂俯瞰着大地上数百年的乱世更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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